台灣中油（下稱中油）將於今（2023）年在苗栗通霄鐵砧山地區啟動的碳封存試驗，代表碳封存從研究室裡的電腦模擬走入現地實際操作，本文透過整理中油歷年在鐵砧山地區的相關環評書件，以及訪問中油探採事業部，向讀者介紹中油與鐵砧山地區的淵源、選擇此地做為碳封存試驗場址的原因，以及中油將如何面對碳封存所引起的社會溝通。

一、台灣CCS目標與地質潛力

　　在台灣2050淨零路徑中，CCUS（Carbon Capture, Utilization and Storage, CCUS）的預估減碳目標，是2030年樂觀減碳效益可達每年460萬噸，2050年達每年4020萬噸。

　　在2022年前瞻計畫中，經濟部提出〈二氧化碳捕捉及封存試驗計畫〉，包含台電位在台中電廠的〈台灣電力公司碳捕集與碳封存先導試驗計畫〉、中油位於苗栗通霄鎮梅南西段的〈鐵砧山碳捕存跨部會試驗計畫〉（經濟部，2022）。

　　台電和中油的這兩處試驗計畫，都已在今（2023）年通過環評初審。苗栗鐵砧山預計花費10個月時間完成地面灌注設施工程後，開始為期3年，共30萬噸的二氧化碳封存量（台灣中油股份有限公司，2023）。而台中電廠則是先進行碳捕捉試驗、整地與鑽井工程後，未來將在15年之間，每年以2000噸的注入速度，在電廠範圍內封存電廠所產生的3萬噸二氧化碳（台灣電力股份有限公司，2023）。

圖1 台灣碳封存潛力範圍

綠色：平原及近海碳封存潛能區；粉紅：濱海碳封存潛能區（離岸10公里內）；黃色：陸域碳封存潛能區（舊油氣田為主）

資料來源：（李奇峰，2023）

　　台灣碳封存潛力為陸域平原區138億噸、海岸線外0-25公里168億噸，以及海岸線外25-50公里內153億噸，總和可達459億噸。若考量成本和人員活動範圍，則較可能開發的封存潛能則是位於海岸線外25公里以內的區域，共有碳封存潛能168億噸（林殿順等，2014）。台灣碳封存潛力的主力範圍位於濱海及海域，因此若要達到2030和2050目標，則需期待未來濱海的碳封存發展。目前中油亦有台灣西部濱海地區碳封存的規劃，預計年封存量可達百萬噸。

二、重啟碳封存

1. 中油與碳封存試驗場址的淵源

　　中油在鐵砧山區域開發的歷史悠久，除了有位於梅南里的天然氣注、產氣井，鄰近的坪頂里則是鐵砧山配氣站所在。中油於1960年代在坪頂里開發油氣，油氣逐漸耗竭後，儲存油氣的地底空間，在1980年代轉變為儲存進口液態天然氣的儲氣窖，提供桃園大潭、苗栗通宵、新竹新桃電廠天然氣發電（國家文化記憶庫，2023）。

　　中油此次碳封存試驗場址位於梅南里。里內有油井生產天然氣，亦有三座高壓電塔（陳文敏，2018），當地與台電和中油淵源深厚，梅南里里長的政見之一，即是「爭取台電、中油地方回饋」（通霄鎮公所，2023）。

　　1997年中油提出的「A8601液化天然氣接收站第三期計畫」，工程範圍廣大，A8601計畫從1996年延續至2002年（余慶良，2003），包含擴建高雄永安天然氣接收站，並建造高雄永安接收站到苗栗通霄之間的天然氣海管，與陸上的天然氣管線，並在梅南里新增「鐵砧山天然氣注／產氣站」，為增設儲氣窖，又於通霄鎮梅樹腳段購地數筆^[註1]（中國石油公司，1997），即位於圖2的A8601標示的灰色範圍內。

　　而中油在2002年，針對圖2的黃色和紅色區塊，提出「鐵砧山地區天然氣注、產氣井開發計畫」，視其為A8601的擴編。然而，該計畫在2004年第一次變更中提出暫停計畫，後該計畫第四次內容變更即是在此區的碳封存試驗。（台灣中油股份有限公司，2023a）。

圖2 中油鐵砧山二氧化碳封存場址

紅色區塊為新鑽井區域，兩處監測井並不在這個區域內。

資料來源：（台灣中油股份有限公司，2023b）。

2. 選擇鐵砧山作為碳封存試驗場址的原因

　　台灣碳封存潛力場址主要位於濱海及海域，且中油在高雄和桃園分別有林園石化廠、桃園煉油廠等主要排碳源，但中油在本次的碳封存試驗中，選擇先以陸域的鐵砧山背斜構造做為封存場址。原因在於鐵砧山區域雖然封存潛力相對較小，但中油在此區域開採油氣與天然氣已有數十年的經驗，對地質條件的掌握度較高，且有機會向鄰近的通霄電廠、石化園區洽談提供碳源。選擇此區域作為碳封存試驗的場址，謀求最快能夠完成碳封存試驗，以提供碳封存相關的實證數據，提供給未來後續碳封存場址開發與法規制定參考。

　　鐵砧山的試驗計畫，主要目的是完成一年可灌注10萬噸二氧化碳封存量的場址。若能夠先建立碳封存場址，也才能夠提供未來企業捕碳之後的二氧化碳儲存場所。目前中油仍持續與民間企業洽談，尋求合適的二氧化碳來源。

　　當然最理想的情形，是如日本北海道苫小牧的碳封存試驗場址，從煉油廠（碳源）建置二氧化碳的捕捉、分離、運輸等設施到灌注場址形成一完整系統，能夠直接將捕捉而得的二氧化碳灌注入地底。苫小牧試驗場址完成30萬噸二氧化碳封存試驗的同時，也達成實際減碳效果，並能推估CCS商轉的成本（朱皓菱，2020）。鐵砧山試驗場址以碳封存為主，亦有學者質疑，若灌注的二氧化碳是額外購買、非透過碳捕捉而來，就失去CCS減碳的意義，但台灣目前缺乏碳封存的實證數據做為法規制定、風險評估的依據，因此鐵砧山碳封存試驗未來所得的經驗，也將是完善CCS系統的重要一環。

3. 鐵砧山地區碳封存引發的質疑與民眾溝通

　　2023年7月25日，中油於鐵砧山的碳封存試驗計畫，環評變更為有條件通過的消息見報後，媒體上迅速出現反彈聲浪。7月26日，多份報導重提西非尼奧斯湖泊二氧化碳洩露造成大量傷亡的案例（曾智怡，2023；陳瑩欣，2023；王玉樹，2023）。中時新聞網、自由時報接連報導地方的不滿（李京昇，2023；張勳騰，2023），8月份聯合報也提到，「由於地方渾然不知，近日鎮民紛紛透過臉書社群表達不滿與疑慮，並要求中油出面說明。」（吳傑沐、范榮達，2023）。而我們也在今年8月拜訪中油探採事業部，希望更瞭解中油與鐵砧山地區居民相處的經驗，以及針對地方質疑的應對措施。

　　中油表示在鐵砧山地區，從早期的生產作業，到儲氣窖注、產氣作業，中油在公關睦鄰活動投入相當多的心力。從2002年中油提出的「鐵砧山地區天然氣注、產氣井開發計畫」（原為A8601的擴增計畫，後暫停）環境影響說明書可以一窺細節。該說明書中附上2000、2001年度，中油對於通霄鎮各里所投注共超過4千萬的公益活動及建設經費明細，經費支用項目廣泛，例如道路修護、排水改善、福德祠重建、夏令營、環保志工設備、除草、老人自強活動、急難救助金等等（台灣中油股份有限公司，2002）。由於碳封存作業與以往油氣作業略有不同，在本次討論的碳封存試驗計畫中，中油亦提及為了「避免民眾誤解，以及鄰近區域民眾之疑慮或恐慌」，將依據「睦鄰工作標準作業程序書」規劃（台灣中油股份有限公司，2023b）。

　　不過，在碳封存計畫中，中油似乎也感受到民眾溝通不只需要睦鄰，也需要更廣泛的社會溝通。經濟部前瞻建設「二氧化碳捕捉及封存試驗計畫」中，中油提出碳封存所可能涉及的利害關係人範圍：「CCS試驗牽涉多重利害關係人，主要包括試驗場域所在地、監測範圍及區域，以及二氧化碳捕捉、運輸可能經過路線。須透過完善之試驗計畫規劃，實證地質封存之可行性及安全性，提供利害關係人溝通及說明素材，提高民眾接受度」（經濟部，2022）。在環評變更案審查前，中油即已啟動初步的社會溝通相關活動，主要針對鐵砧山地區鄰近里民的訪談及交涉。中油表示里民最關心的，是二氧化碳灌注後產生的安全性問題，也期望中油除配合國家政策推動碳封存工作外，也應對鄉里間投入更多的實質回饋及活絡當地經濟。

　　而面對媒體上出現的質疑，中油提到，早在去（2022）年即已在報章媒體揭露鐵砧山碳封存計畫，但可能資訊不夠透明公開，因此才遭致地方政府的非議。中油已經主動向苗栗縣縣長說明，並表明在鐵砧山實際灌注開始之前，中油將會與當地居民有完整溝通。目前，中油正在規劃近期與當地里民、議員的溝通與說明，也將會有更大規模的說明會和講座、科普教育。未來，中油或許也會於灌注場或監測井周邊，設立展示區，展示建廠過程、環境監測數據。

三、小結

　　2013年中油在永和山的碳封存試驗遭受抗爭之後，中油停止了碳封存相關的計畫，將近十年之後，中油重新啟動碳封存，但當年曾經遭遇的民眾溝通議題，現在仍是無法迴避的環節。溫室氣體減量的壓力已較十年前更加嚴峻，CCUS也寫入國發會的淨零路徑與策略當中，成為燃氣發電長期減碳的方法。

　　政府推動碳封存試驗計畫，最主要的目的，是為驗證碳封存技術在我國實施的可行性與安全性，供政府部門推動政策及法規訂定之參考依據。鐵砧山地區因地質條件佳、鄰近碳源、中油有操作天然氣儲氣窖注儲經驗，及安全紀錄良好等因素，因此被選擇作為試驗場址。

　　2022年年底關於「碳捕捉、利用及封存」的社會溝通會議^[註2]，與會的環保團體針對碳封存的規畫提出許多疑問，例如CCUS在工業淨零當中所占的比例、2030年預估的460萬噸碳封存量分別有多少比例來自電力、工業，增設碳捕捉與封存會增加多少能源消耗的負擔……等等，這些都難以由單一單位回答。碳封存牽涉到許多公部門，有國科會、經濟部、環保署、行政院能源及減碳辦公室，以及國營事業的台電、中油……等等。碳封存場址的民眾溝通，需由哪一個單位來負責，是提出淨零十二項關鍵戰略的國發會？負責技術開發的國科會？推動示範點與產業鍵結的經濟部？負責法規的環境部？或者最終，端看實際動工單位為何，就由各別工程單位各自努力？中油於苗栗通霄所進行的鐵砧山碳捕存跨部會試驗計畫，名稱中包含著未來可能加入的跨部會協調，所謂的「跨部會」將會有哪些單位涉入、將如何互相搭配、是否由國發會或經濟部協調……等，可能要等待計畫實際運作之後才能得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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