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 張良志[1] 台灣大學化工系兼任教授、清華大學化工系兼任教授
翻譯/蕭彗岑 中心計畫專員;校對/王奕陽 中心資深助理研究員、王涵 中心資深助理研究員
就定義而言,石化產業是使用石油或天然氣作為基本原料,製造出一系列不同的產品。在台灣,石化產業擁有完整且整合良好的產業鏈,貢獻大約16.5%[2]GDP。然而,在台灣每年2.7億噸的二氧化碳排放量中,石化產業的排放量佔有顯著比例(Ritchie et al., 2020)。
在減少碳排放並達成淨零的全球趨勢與壓力下,我們應該仔細地檢視石化產業,看看能採取什麼實際的方法盡可能地降低碳排。
首先,我們應該要了解,石油(oil)與天然氣(gas)主要是由化學元素碳和氫所組成,(因此稱為「碳氫化合物」)。碳元素,一旦「從地底下被開採出來」(unearthed),就無法被摧毀或是變成其他的元素。要如何避免讓碳以二氧化碳形式釋放到空氣中是根本的問題。
石化產業的產品大致上可以分成兩類:(1) 作為提供能源的燃料。主要的產品就是汽油與柴油。(2) 用來製造各種化學或塑膠製品的材料。舉例來說,聚酯(polyester)是一種幾乎在所有人的衣櫃中都能夠發現的聚合物,是由對二甲苯(para-xylene)組成,是一種從石油中萃取的C8化學物質。在台灣,專用聚合物與專用複合材料也被使用於電子產品、醫療產品、車輛零件、以及其他高價值的產品。
今天,許多人預測,石油作為能源提供者的角色,將會被再生能源所取代。然而,作為材料供應端(material supplier),石油實際上無法被取代。這其中的原因,是來自對經濟效益和資源需求的考量。要生產出一間典型的5,000平方公尺的合成纖維工廠所能生產的纖維量,可能就需要1,600平方公里的棉花田。對於土地和水資源的需求,遠遠超過地球可負擔的範圍。
如果我們著眼於碳元素的最終命運,就會發現,碳要不是變成 (1) 二氧化碳,就是儲存在 (2) 固體或液體的化學品或塑膠中。雖然說在第二種狀態之下,碳仍然有機會變成二氧化碳,但本文將著重於討論第一種,即碳直接變成二氧化碳的情形。
一、 石化產業中產生的二氧化碳
在石化產業製程中,有三種機制會產生二氧化碳。 讓我們來仔細地檢視這些機制,這樣我們就能思考,應該要如何減緩碳的排放?
- (2) 許多石化反應需要加熱進料(feed)或是加熱蒸餾塔來進行分離。加熱,基本上就是在加熱器中燃燒燃料氣體,或是使用鍋爐產生的蒸氣,而鍋爐本身也需要消耗燃料氣體或是石油。 許多機器,像是壓縮機,可能也需要蒸氣作為驅動力。舉例來說,在煉油廠,原油進入第一個蒸餾塔(distillation column)之前,原油進料需要被加熱至360°C左右(從25°C左右開始),可以想像每天有多少能源被用於加熱20萬桶的原油(3,180萬公升的原油,也是中油桃園煉油廠的產能)。同樣地,輕油裂解產生乙烯的過程,同樣需要將進料加熱至800°C左右。
- (3) 有些製程的的副產品是二氧化碳。例如,煉油廠的流化催化裂化裝置(Fluid Catalytic Cracker,FCC,是生產汽油用的一種主要裝置)會在其反應後產生焦碳(coke,純碳)。焦碳包裹在催化劑粒子周邊,讓催化劑失去活性。為了要重新產生催化劑,需要以燃燒的方式去除焦碳,因此就會產生二氧化碳。煉油廠中的氫氣工廠是另一個產生二氧化碳的來源,氫氣工廠供應煉油廠中許多加氫處理製程所需的氫氣。基本上世界上所有氫氣工廠都使用蒸氣甲烷重整(steam methane reforming, SMR),將甲烷變成氫氣和二氧化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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舉例來說,在典型的煉油廠,和二氧化碳排放密切相關的能源消耗,粗略可分為:加熱50%、製造蒸氣等用途的設施30%、氫氣工廠16%、FCC佔了4%。
在這三種機制中,最難降低二氧化碳排放的是第一個機制,因為在這個機制中,最終二氧化碳排放來源絕大多數來自於汽車、卡車,以及其他運輸工具,這些排放源既小又高度分散,這個問題只能用轉換至再生能源來緩解。其他兩個機制,都集中在處理廠當中,而這兩個機制,也是本系列文章要討論的重點。
二、 減少二氧化碳的路徑
那麼,在石化產業中,我們要如何減少排放到大氣中的二氧化碳呢?這些方法可以統稱為「SCUR」,分別代表了節能(Save)、捕捉(Capture)、利用(Utilization)、以及再生能源(Renewable)。
在本系列文章中會介紹前三個機制的技術層面,並且提供達到減碳目標最實際路徑的評估。有些回顧性質的文章(Saygin & Gielen, 2021)提供了多樣的可能路徑。然而,考量到所需的時間跟成本,這些路徑中有許多並不可行。當我們專注於尋找實際可行的路徑時,需要保有開放的心態。
在此系列中,我第一個想討論的是碳捕捉與封存(Carbon Capture and Storage, CCS)。此技術還未在台灣實行,但我相信在追求淨零時,這會是一項很重要的部分。
但在討論碳捕捉與儲存之前,我希望先釐清,為什麼節能、再利用和再生能源這三個部分,即便加總在一起,對於淨零目標而言仍然不足夠。
節能(Save):
前述提及的產生二氧化碳的途徑中,第二個是燃燒碳氫化合物來產生熱,因此節省能源就跟減少碳排有直接關係。在這系列文章當中的第二篇,我們將會看各種節能的方法要如何達成。在石化廠的營運中,能源的成本經常佔其營運成本的五成以上(除進料的成本之外),因此減少能源的使用,對石化廠本身而言,就有很大的經濟誘因。但問題是,實際上,節能可以做到什麼程度呢?
一個著名的例子是埃克森美孚(ExxonMobil)所投注的努力:在2002-2014,在這段超過10年的時間裡,埃克森美孚減少了10%的能源消耗。這是許多管理者持續不懈地關注,和每一個層級勤奮地監測的成果。到今天,這樣的努力還是持續進行。這些數據,來自於我作為埃克森美孚在亞太地區擔任能源顧問的親身經驗。除此之外,在每一個工廠,還會有更多節能的機會嗎?有的,但是,額外的節能方法,通常需要投入更多的成本,因此會更難以合理化。因此,我相信10%的能源減量是合理可達成值。如果說上述前提成立,那麼單單依靠節能,絕對不足以在減碳上有重大成效。
再利用二氧化碳是個非常吸引人的途徑。誰不喜歡將討厭的東西轉變成有用,又可以獲利的商品呢?然而,相比於全世界因使用能源而排放的360億噸的二氧化碳,當前被再利用的二氧化碳,卻還不到其中的0.5%。這0.5%當中大部分又是被用做「提高石油採收法」(Enhanced Oil Recovery, EOR)。[3]
本篇文章,是系列文章當中的第一篇,而在後續的第三篇文章中,我們將會討論到一些二氧化碳的再利用。談到這裡,我們可以說,二氧化碳的再利用,會分散人們對於真正的減碳任務的注意力。就如同IPCC[4]所總結:「產業界使用捕捉到的二氧化碳(EOR以外)……並不被期待能造成顯著的二氧化碳排放減量」。[5]
再生能源(Renewable):
再生能源是氣候變遷減緩策略的基礎。在全世界,再生能源已經有顯著進展,並且仍在持續發展中。但問題是,單單靠再生能源,是否有辦法削減每年將近360億噸的二氧化碳排放量?而且,足以及時阻止全球溫度上升攝氏兩度呢?當我們停止使用石油跟天然氣,人們是否會願意付出額外的能源跟材料成本?
對台灣的石化產業來說,我們可以從這幾個不同的面向來看:
- 是否有可能轉變為,用再生能源而來的電能,供應石化廠加熱過程所需? 理論上,要從燃氣(fuel gas)轉換到電能是絕對可行的。畢竟,不管用瓦斯爐或是電爐將一壺水加熱,看起來都沒問題。但實際上,再生能源的量有限,因此在工業上,不太會優先考慮這樣的選擇。並且,如果要將廠房設備改成電力加熱的系統,需要很多設備上的更動,這也代表了龐大的資本耗費,以及整備時間的問題。除此之外,因為再生能源具有間歇的性質,因此很有可能,在石化廠中,需要保有燃氣加熱器(fuel gas heaters)作為備援。
巴斯夫(BASF)是嘗試再生能源路線的其中一家企業。在巴斯夫的策略中,[6]其直接投資風場,並且跟至少兩家大型再生能源供應商簽下長期(25年)的供應合約,以確保再生能源電力供給。我們喜見巴斯夫的決心,但世界上並沒有太多企業擁有這樣的影響力或資源能這樣做。
- 從材料層面來看,石油和天然氣仍然會是主要的原料。那些提倡使用生物材料(biomaterials)作為生產化合物和塑膠的原料的說法,嚴重的忽略了全球對於化合物、塑膠的高度需求,以及要生產出生物材料所需要的土地。舉例來說,每年全球光是聚乙烯(polyethylene)的消耗量,就超過一億噸。而且,生物材料同時也是碳氫化合物,同樣也需要在其生命週期中,處理二氧化碳排放的問題。
- 從競爭力的角度來說,石化產業主要是全球競爭的商品市場。如果某個國家的石化產業成本單方面提高了,將可能導致該國石化產業在全球貿易市場中失去市佔率。
因為上述的原因,我相信節能、再利用、以及再生能源各別而言,都不足以有效解決二氧化碳的問題。在整個解方當中,CCS就成為了一個很重要的部分。接下來會介紹CCS的主要組成,包含一些有前景的新興技術。接著,將看台灣能採取什麼重要的步驟。
三、 碳捕捉與封存(CCS)
CCS,簡而言之,包含三個部分:1. 將二氧化碳從排放源中捕捉並分離出來。2. 將二氧化碳運輸到儲存地點,這是在地底深處的地質構造,可以安全地長期儲存二氧化碳。3. 將二氧化碳注入地底的儲存庫。 這整個流程概況描繪如圖1,[7]接下來的段落中將逐一介紹。
圖1 碳捕捉與儲存流程
圖片來源:ExxonMobil "The global leader in carbon capture and storage (CCS)."
A. 碳捕捉(Capture)
包含硫化氫(H2S)和二氧化碳的氣體,通常被稱作酸性氣體(acid gas)。在煉油廠與天然氣製造廠中,早就有將酸性氣體從預期產品中分離出來的技術。
主要的分離方式,有胺吸收法(amine absorption)、薄膜分離(membranes)以及低溫冷凝(cryogenics)。現今最主流的方法是胺吸收法。 圖2顯示了一個典型的胺處理設備(amine-treating plant)。包含二氧化碳的氣體(Feed Gas stream 1),從底端進入吸收器(absorber),並且遇到逆向,從上方而來的胺(stream 3)。吸收器基本上會用結構填充物(structured packing)填充,以最大化流體間的接觸。因為二氧化碳是弱酸,而胺是弱鹼,二氧化碳會跟胺結合在一起,並且自底部離開(stream 4)。而耗盡了二氧化碳的氣體,則會從上方離開這個系統(stream 2)。
接下來,富含二氧化碳的胺,會在蓄熱器(regenerator)中再生(regenerated)。蓄熱器基本上是一種氣提塔(stripper),利用再沸器(reboiler)將底部的胺加熱。再沸器經常都是以蒸氣加熱。這個製程的關鍵點在於吸收器(absorber)和氣提塔(stripper)的溫度差異。吸收器通常是50°C,然而氣提塔更高溫,通常是110-120°C。關鍵在於,較低溫度時,胺對二氧化碳有較高的親和力。在溫度變化(temperature swing)的過程中,胺會在溫度較低的時候捉住二氧化碳,並且在較高溫度時將二氧化碳釋放。二氧化碳就會在蓄熱器頂端離開這整個系統(stream 8)。
圖2 典型的捕捉二氧化碳的醇胺洗滌設備(Amine Scrubbing Plant)
圖片來源:J. Jechura, CBEN409 Petroleum Refining Notes, Colorado School of Mines, 2019.
有許多種胺可以選擇,例如乙醇胺(Monoethanolamine, MEA)、N-甲基二乙醇胺(Methyldiethanolamine, MDEA)、二乙醇胺(Diethanolamine, DEA)…等等。選擇哪一種胺,取決於操作壓力、氣體組成、對熱的需求等等因素。
胺吸收過程通常可以在煙道排氣(flue gas)中,回收約略超過90%的二氧化碳。此即為經濟效益最佳化。技術上來說,這個過程可以捕捉更高比例的二氧化碳,但是成本將會顯著的提高。二氧化碳的純度可達到非常高,超過99% (Herzog, 2018)。
碳捕捉在大型、固定的二氧化碳排放源最有效率,因為在此處,碳捕捉可達到顯著的規模經濟。胺吸收的成本,取決於進料氣體(Feed Gas)中二氧化碳的濃度與壓力。除了興建廠房的成本,胺吸收最主要的花費是再生(regenerated)胺的過程,以及將二氧化碳壓縮至適合運送的壓力值(約100 bar)所需的能源。
在胺再生製程中,每成功釋放1莫耳(mole)二氧化碳,所需的能量大概需要7萬焦耳(70 KJ)。這個「能源罰款(energy penalty)」就可以佔去一個發電廠能量輸出的20-30%(Herzog, 2018)。
如果台灣要實行CCS,我相信,最經濟實惠的方式,將二氧化碳從石化產業及其他不同的排放來源集中在一起,尤其是發電廠、水泥廠、以及鋼鐵業,而這些產業也可共同分享運輸網絡與儲存地點。
總地來說,胺吸收是個廣為人知的製程,許多供應商能提供製程的設計,以及各式各樣的胺。在台灣,中油跟台塑絕對有以胺吸收處理酸性氣體的經驗。然而,高昂的能源罰款是個痛處 ,且全球相關的研發都在持續進行,期待能改善這個製程,並且尋找更好的替代方法。
我相信目前最具有前景的另外兩種替代方式,是金屬有機骨架(Metal-Organic Frameworks, MOF)以及低溫碳捕捉(Cryogenic Carbon Capture, CCC)。然而,這兩種方法都尚未達到可商業化的階段。
MOFs是多孔性的晶體架構,由多價金屬(multivalent metals)與多主題有機配位體(multitopic organic linker)結合而成。MOF可以被設計來吸收二氧化碳,其具有極高的表面積、高度的熱穩定性跟化學穩定度,以及可調選擇性(tunable selectivity)的優勢。如果跟胺吸收法來比較,MOFs脫附作用(desorption)所需的能量只有30KJ/mole,比胺吸收法的一半還少。[8]然而,MOF仍然缺乏工業規模的生產以及足夠低廉的成本。有一些企業,例如Promethean Particles就正處於嘗試商業化此種材料的最前端。
低溫碳捕捉(Cryogenic Carbon Capture™)是一項由永續能源解方公司(Sustainable Energy Solutions, SES)發展的技術。CCC技術可以從任何連續過程中,將二氧化碳與輕質氣體(light gases)分離。CCC將氣體冷卻到二氧化碳的冰點或反昇華點(de-sublimation point,即氣體直接變成固體)的溫度(−100 to −135°C),並且將固體分離並加壓,再加熱所有的氣流(stream),就能夠在環境壓力(ambient pressure)之下,創造出沒有二氧化碳(CO2-depleted)的氣流,同時也能在150 bar的環境中,產出純度超過99%的加壓液態二氧化碳氣流(pressurized liquid CO2 stream),而前述兩者皆處於環境溫度下。CCC的運作因為最小化氣流循環,因此在這類的氣體分離上,需要的能量消耗最少。CCC將二氧化碳壓縮成液體,這也是其成本和能耗都降低到胺吸收製程一半的原因之一(Hoeger et al., 2021; Baxter et al., 2021)。
CCC的開發商,永續能源解方公司,已透過幾個層次來擴大這項技術的規模,其宣稱每日最多可捕捉1公噸的二氧化碳,被稱為可移動式設備組合系統(skid system)。該系統在許多地點執行了現場測試,包含公用事業規模的發電廠(utility-scale power plants)、水泥廠、加熱廠,以及其他以天然氣、生質能、煤、廢輪胎、民生廢棄物或其組合為燃料的公用事業或工業區。這些現場測試產生了95-99%的二氧化碳捕獲量,其二氧化碳純度(CO2 purities)為99%以上,初始二氧化碳含量(initial CO2 contents)為4-28%。永續能源解方公司最近希望將此系統擴大到每天能夠處理10-80噸二氧化碳的商業規模(Hoeger et al., 2021; Baxter et al., 2021)。
雖然目前這個技術還沒有正式商業化,但我想CCC有最大的潛力,能成為可行的胺吸收法的替代方式。
我們到目前為止討論的方法,都是在燃燒後的碳捕捉(Post-Combustion Capture),也就是,分離二氧化碳的程序,是在燃燒之後才開始,並且主要是將二氧化碳與氮(N2)分離(以及跟其他雜質分離)。所謂的燃燒前方法(Pre-Combustion method),並不是先將氮分離,而是使用純氧進行然燒,因此這個方法也經常被稱為富氧燃燒(Oxyfuel Combustion)。圖3是個簡化的示意圖。在這個例子當中的煙道排氣(flue gas),包含了二氧化碳和水蒸氣(H2O),而沒有大量的氮。此時,要將二氧化碳分離出來就相對簡單,因為水蒸氣可以很簡單地就凝結。缺點是,不像燃燒後碳捕捉,在富氧燃燒中,其爐與運作系統需要被調整,因為富氧燃燒將產生更高的溫度。到目前為止,已經有一些前導計畫(pilot-scale project),但尚未發展出商業應用。
Net Power,是德州一間很有野心的能源公司,希望提供「零排放的能源(emissions-free power)」。 其使用了富氧燃燒來燃燒天然氣。跟普通的天然氣電廠不同,這間企業研發出一個創新的方法,利用生產出來的二氧化碳推動渦輪,以創造低成本的電力,如同這間公司宣稱,這樣的方法可以達到淨零碳排。這使該企業有自信自稱「超臨界二氧化碳發電廠(supercritical carbon dioxide power plant)」。在這個例子中,二氧化碳不再是廢棄物,而是新的能源。2018年,已經有一個示範廠開始營運。這項技術提供了發電廠採取富氧燃燒並減少碳排的額外誘因。如果要瞭解更多的資訊,以及最新進展,請查看Net Power的網站。[9]
圖3 富氧燃燒二氧化碳捕捉
圖片來源:Global CCS Institute
B. 運輸(Transport)
二氧化碳能以氣態或液態運輸,然而,如果要興建新的基礎設施,液態二氧化碳運輸管線,將是較佳的選擇,因為跟氣態相比,液態二氧化碳密度較高。而要使二氧化碳維持在液態,壓力就需要維持在二氧化碳臨界壓力73.9 bar以上。
在某些地區,船運是一個替代選項,可以將二氧化碳出口到地質條件更適合封存的地區,而且投資的成本也較管線運輸更低。在一定壓力下,二氧化碳能以冷卻的低溫液體的方式運輸。運輸條件將會接近-50°C、7 bar 。如果以一整個工業區規模的預期量來考慮,船運每單位運輸的成本會高於管線運輸。但船運的確提供了更多的彈性。 舉例來說,挪威正在北海建造的一個封存設施,就可以接收來自數個國家、諸多地點的二氧化碳(Herzog, 2018)。如果以油罐車小量地運輸二氧化碳,將會花費更多的成本。
管線是最具有經濟效益的運輸方法,如果當地已經具備了既存的,或潛在的管線網絡連結,就會很有優勢。舉例來說,現今美國運作中的二氧化碳運輸管線就有6,500公里。[10]
對台灣來說,二氧化碳的輸送管線,需要政府資助(或至少要有補貼),將主要的二氧化碳排放源連結起來。這些排放源不只包含石化廠,還有發電廠、鋼鐵廠,以及主要的水泥廠。
C. 封存(Storage)
二氧化碳運輸的終點,就是注入到地質結構當中「永久」封存,此段落會討論達到此目標的關鍵考量。這裡所提到的永久,意味著至少10,000年。畢竟,石油和天然氣已經儲存在地層裡好幾百萬年了。
C-1. 地質結構(Geological Formations)
封存二氧化碳所需的良好地質結構,需要符合四個準則。第一,必須具有多孔性與可滲透性。 這表示,必須要有空間(孔隙)儲存二氧化碳,而且二氧化碳可以從注入點(可滲透的)在整個構造當中移動。最能夠符合這個準則的岩石有砂岩以及石灰岩(Herzog, 2018)。
第二個準則,是在砂岩或石灰岩的岩層之上,必須要有一個不透水的蓋岩層(caprock)。 因為二氧化碳會往上升,一個不透水的蓋岩層能夠將二氧化碳侷限在岩層結構之內。厚的頁岩層,主要由黏土組成,就是一個很好的蓋岩層。此結構同時也需要位於表面是岩石的三維封閉構造(three-dimensional arrangement)中,以將二氧化碳限制在一定的範圍之內。[11]
第三個準則是深度。為了確保二氧化碳維持在稠密、類似液態的階段(a dense liquid-like phase),二氧化碳儲存時,壓力就必須高於其臨界壓力73.9 bar。由於地底800公尺深度的平均靜水壓力(hydrostatic pressure)是80 bar。因此800公尺是目標地質結構的最小深度。目前已知的二氧化碳儲存庫,深度一般都達到2-3公里,壓力值大約是200-300 bar,溫度則是在60-100°C(Herzog, 2018)。
第四個準則是儲存的容量。良好的儲存結構,應該要堅固且具廣闊的水平延伸範圍,才有大的儲量。
能夠滿足這些條件的最佳地點,是已經被開採完畢的石油儲油層或天然氣儲氣層,以及地底深處的鹽水層(saline formation)。 深鹽水層被鹹水(即鹽水)布滿,深度比飲用水的水層更深。因為鹽水層範圍廣大,因此比儲油層或儲氣層有更大的儲量。圖一就包含了這兩種儲存空間。
想要使碳捕捉和封存的計畫成功,最大的不確定性來自於地質結構的選擇,且需要謹慎地研究。讀者可以參考澳洲的經驗,其為一個涉及相關潛在問題的案例。[12]
而身處在台灣的我們,最關心的,應該是台灣周邊是否有適合儲存二氧化碳的地質結構。全球CCS研究所(Global CCS Institute)會定期發布包含全球地質評估的CCS現狀報告(CCS Status Report)。根據適合儲存二氧化碳的程度,該份報告將地質條件分為四類:高度適合(Highly Suitable)、適合(Suitable)、可能(Possible)、完全不可能(Unlikely)。圖4的台灣周邊區域放大圖,出自於最新的2021年報告。[13]如同圖上所呈現,台灣東部海床被列為適合,而西部海床則被列為有可能。
圖4 台灣周邊潛在的地質儲存區位
圖片來源:(Global CCS Institute, 2021:71)
觀察我們鄰近的國家,中國似乎擁有充足的陸域儲存範圍。日本的北海道和日本海區域,則是最有希望的儲存地點。但很不巧地,這些地方並非日本主要的工業區域,未來如果選擇這些地方來儲存二氧化碳,就需考慮從二氧化碳主要排放來源到封存場域的運輸問題。 韓國則缺乏潛在的儲存地點(圖5)。
而印度,是世界上另外一個主要的二氧化碳排放源,也和韓國一樣,在其周邊地域,缺乏潛在適合碳封存的地點。
圖5 日本與韓國周邊潛在的地質儲存區位
圖片來源:(Global CCS Institute, 2021:71)
C-2. 捕捉機制(Trapping Mechanisms)
將二氧化碳儲存在地質中,如同生產原油或天然氣的反向操作。在地面上鑽井,不是為了取出原油和天然氣,而是將二氧化碳注回地層。注入時,通常需要加壓二氧化碳至100-150 bar。注入管線當中的壓力一定要比地層結構的壓力高,如此一來,在注入井底部的多孔區間(perforated interval),壓力就能將二氧化碳推入地質結構中,讓二氧化碳取代水並且進入岩石孔隙中。
澳洲二氧化碳的研究機構:CRC錄製了一段影片,展示出二氧化碳取代水分的過程,讀者可以在愛丁堡線上課程[14]當中找到這個資源。圖6是從該段影片當中擷取的一些片段。二氧化碳(藍色)將水推出岩石孔隙,但最終被水泡泡給困在岩石孔隙中。
圖6 在砂岩孔隙中,水分被二氧化碳取代
圖片來源:EDX Course "Climate Change: Carbon Capture and Storage." & CO2CRC- Saline aquifer CO2 storage and trapping
一旦二氧化碳進入地質結構中,自然法則就會接手,並且決定二氧化碳的命運。在地質當中,有四個主要的機制會共同困住二氧化碳:結構與地層封存(structured trapping)、利用毛細效應而來的殘餘封存(capillary trapping)、溶解封存(solubility trapping),以及礦化封存(mineral trapping)。
結構與地層封存表示二氧化碳被困在不透水的蓋岩層底下。這是在選擇目標地質區域時,必須滿足的基本條件。
殘餘封存代表二氧化碳受到毛細效應,被固定在孔隙中,如同圖六的泡泡所示。這是水和二氧化碳競相在沙粒的小孔隙間移動的一個功能。
溶解封存是指二氧化碳溶解在岩層的水中,其上限是二氧化碳在水中的溶解度(solubility)。礦化封存是依礦物形成時與溶解的二氧化碳所產生的反應,將二氧化碳封入新的礦物,較常見的是方解石(Calcite)。礦化封存是個非常久的過程,其效果要經過數百年才會顯現出來。
這些捕捉機制各自依賴不同的物理現象,因此其影響可以疊加,圖7展現了其典型的貢獻,還有其貢獻隨著時間逐漸演變的情形,此圖也同樣來自於愛丁堡大學的研究。[15]
圖片來源:EDX Course "Climate Change: Carbon Capture and Storage."
D. 二氧化碳儲存的安全考量與監控(Storage Security and Monitoring)
要評估二氧化碳儲存是否安全,是否會產生洩漏,通常我們可以說「如果採用正確的做法,就不會有顯著的洩漏。」 這同時也是IPCC的說法[16](Herzog, 2018),這個講法也可印證於既有的CCS或EOR計畫中。
然而,CCS計畫的成功關鍵,但同時也是最不確定的地方,在於選擇一個合適的地質儲存空間,這些不確定性,來自於地底的結構只能經由震測資料(seismic data)來間接評估。
目前已經有許多監測與減緩方法來避免二氧化碳洩漏,並確保儲存的安全。我不再進一步解說細節,如果讀者對其他資訊有興趣,請參考先前提到的愛丁堡的線上課程內容。[17]
E. 全世界的CCS計畫(CCS Projects Around the World)
IPCC評估,在本世紀下半葉,每年大約要從大氣中移除50-100億噸的二氧化碳(Herzog, 2018)。全球CCS研究所2021年的報告中,列出了全世界135個CCS商業計畫。[18]目前這些CCS設施每年二氧化碳總處理量是3,660萬噸 (請見圖8)。如果加上不同發展階段中的各個新CCS計畫,那麼每年二氧化碳總處理量可以接近1.5億噸。但這個數字仍是遠遠低於IPCC每年50-100億噸的二氧化碳移除目標,故CCS的計劃還需要大幅的增加。
資料來源:(Global CCS Institute, 2021:14)
圖9列出了亞太區域最新的CCS計畫。[19]從圖9可以看到,除了已經在CCS領域相當活躍的澳洲和中國,馬來西亞跟印尼,也已經處於CCS計畫的早期發展階段。
圖9 亞太地區新的CCS商轉計畫
資料來源:(Global CCS Institute, 2021:33)
四、 CCS在台灣
CCS是大規模的投資計劃,就台灣的規模來說,最好狀態是在政府的積極參與之下,協調各方工作。
要在台灣推行CCS,必須要先:
- 鑑別出合適的地質儲存位置。在台灣本島或周邊,並不產油,也不產天然氣,但四周的海域卻可能擁有適合儲存二氧化碳的鹽水層,如同圖4所示。
- 鑑別出二氧化碳主要的排放源,以便進行捕捉和儲存。發電廠(例如台中火力發電廠)、煉鋼廠(中鋼)、主要的水泥廠,以及石化工業園區(例如高雄、麥寮)都是可能的選項。
- 規劃潛在的二氧化碳收集與運輸網絡。如同上文提到的,如果需要建造二氧化碳輸送管線,就需要政府的補貼或是直接贊助。美國政府的CCS激勵政策中,就有45Q稅負抵減條款(45Q of the Internal Revenue Code),鼓勵企業參與和投資CCS。2018年通過的45Q稅負抵減條款,提供地質儲存每噸二氧化碳50美元的抵減額度,EOR則是每噸二氧化碳35美元的額度。2022年的降低通膨法(Inflation Reduction Act)將稅負抵減額度分別增加到每噸二氧化碳85美元與60美元。如果是直接從大氣中捕捉二氧化碳,該法案則提供每噸180美元的抵減額度。台灣也可以考慮類似的稅務激勵方法,鼓勵企業參與二氧化碳的捕捉與儲存。
- 英國能源與氣候變遷部(Department of Energy and Climate Change)發布了碳捕捉準備狀態(Carbon Capture Readiness)的文件。[20]
- 全球CCS研究所提供的資料庫、案例研究,以及諮詢服務。[21]
- 蘇格蘭的CCS中心(SCCS.org.uk),現正維護一個全球CCS計畫地圖(global CCS project map)。在其資料庫中,也包含每個計劃的關鍵資訊。[22]
- 石油公司在地質、鑽井、使用二氧化碳來執行EOR這幾項工作上,擁有最豐富的經驗。舉例來說,埃克森美孚(ExxonMobil)在世界各地執行CCS計畫[23],有些石油公司則可能提供技術授權或是諮詢服務。
五、 結論
要從全球經濟體制中將石油與天然氣,以及其產生的二氧化碳剔除,在最理想情況下代價仍高昂,而在最糟狀況下,這樣不可能跟得上為了應對氣候變遷而採取行動的時程。對石化產業來說(同時還有發電廠、水泥業、鋼鐵業),在所有的減碳方法中,CCS是個務實的方法。如同本文所呈現的資訊,我希望能增進讀者覺察與瞭解CCS是什麼、能做到什麼。期待在不遠的未來,能看到台灣有CCS策略,以及實施的計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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註解:
[1] 張良志教授同時也是台灣、歐洲、美國與中國許多企業的顧問。張教授曾任職於陶氏化學以及埃克森美孚,後於埃克森美孚傑出工程顧問身分退休。
[2] 經濟部研究發展委員會-109年度新經濟發展諮詢會議-【與會分享】疫情後之經濟變局議題(台灣綜合研究院總督導 中國石油學會 林茂文2020.07.28)
[3] 將二氧化碳輸入到油井中,以擠出更多的石油。經濟部國際合作處-加州盼使用碳捕捉技術對抗全球暖化,2022.08.19。(擷取日期:2022.08.30)
[4] Intergovernmental Panel on Climate Change
[5] IPCC, Carbon Dioxide Capture and Storage, 8.
[6] "BASF Report 2021-BASF on the Capital Market Strategy."
[7] ExxonMobil "The global leader in carbon capture and storage (CCS)."
[8] Promethean Particles and University of Nottingham (2022). MOF Whitepaper, "Metal-Organics Frameworks (MOFs) as industrial scale, cost effective adsorbents for Carbon Capture and Storage (CCS) Application."
[10] EDX Course "Climate Change: Carbon Capture and Storage."
[11] EDX Course "Climate Change: Carbon Capture and Storage." / Global CCS Institute. "Secure Geologic Storage of CO2."
[12] Tenthorey, E. "CO2 Storage in Australia."
[13] Global CCS Institute (2021). "Global Status of CCS 2021."
[14] EDX Course (2022). "Climate Change: Carbon Capture and Storage."
[15] EDX Course "Climate Change: Carbon Capture and Storage."
[16] IPCC, Carbon Dioxide Capture and Storage, 8.
[17] EDX Course "Climate Change: Carbon Capture and Storage."
[18] Global CCS Institute "Global Status of CCS 2021."
[19] Global CCS Institute "Global Status of CCS 2021."
[20] UK Department of Energy & Climate Chang (2009). "Carbon Capture Readiness (CCR): A guidance note for Section 36 Electricity Act 1989 consent applications."
[21] Global CCS Institute "CCS Strategy."
[22] SCCS "Global CCS Map."
[23] ExxonMobil "CCS in action."
參考文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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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Hoeger, C., Burt, S., & Baxter, L. (2021). "Cryogenic Carbon Capture™ Technoeconomic Analysis." 15th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Greenhouse Gas Control Technologies, Abu Dhabi, March 15-18.
- Ritchie, H., Roser, M. & Rosado, P. (2020). "CO₂ and Greenhouse Gas Emissions." Retrieval Date: 2022/08/15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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